◎文/常门

　　每年经合组织为各个成员国的教育系统打分的时候，德国人总会发现自己的排名靠后。今年也同样如此，经合组织的最新数据表明：31%的德国年轻人拥有大学文凭，低于经合组织38%的平均水准。

　　德国人对这样的排名很不满意，他们批评说经合组织故意忽略他们的职业教育系统。“我们的教育越来越好。”德国教育和研究部部长约翰娜·万卡（Johanna Wanka）说，“经合组织的评定方式不能完全地反映德国的教育水平。”

　　德国人的抱怨起到了作用，经合组织今年的报告就特地强调了“德国优秀的职业教育系统是这个国家经济取得成功的关键，它在对抗失业率方面的成功经验值得其他成员国学习”。

　　“双轨制教学”的秘密

　　根据德国劳工部的数据，截至2014年9月，德国的年轻人失业率均在8%以下，比起西班牙56%和意大利38%的青年失业率要好上很多。德国劳工部部长安德丽亚·纳勒斯（Andrea Nahles）骄傲地宣称：德国的“双轨制教学”是保证年轻人就业率的关键。

　　所谓“双轨制教学”，就是指学生在上学的同时也可以去工厂接受职业技能的培训。在德国，这一模式始于1969年，当时联邦德国政府规定10-12岁学生可以选择走“高等学府路线”或“职业培训路线”。那些选择“职业培训路线”的学生在结束二级教育阶段后可以与职业学校或应用技术大学（Fachhochschule）签约，他们一周内会在工厂做“学徒”3-4天，在学校上课1-2天。“学徒”生涯不仅仅教会他们职业技能，也可以给他们提供微薄的薪水，而学校里的课程则包括与他们工作有关的专业知识以及英语等通用课程。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双轨制教学”已经成为德国（及其邻国奥地利和瑞士）的特色。现在，德国有2/3的年轻人经过 “双轨制教学”的培训后从事350多种职业，除了制造业之外，IT、银行和酒店服务业也是这一制度的“重要客户”。

　　“‘双轨制’下的学生半工半读，将自己在学校学到的知识立即用到实践之中。不仅如此，他们还可以养成良好的职业习惯和责任感，甚至能够了解公司或行业的文化氛围。这样，当他们结束2-4年的“学徒期”时，他们可以立即成为企业所需要的人才。即使是这个企业现在不需要新的员工，年轻人们还是能够很快地在其他企业找到工作。”德国贸易与工业协会主席埃里克·施瓦策（Eric Schweitzer）说。

　　培养“即插即用”的人才是德国“双轨制教育”的关键。博世公司柴油机项目主管亚历山大·弗莱泰格（Alexander Freitag）就表示：“生产世界一流的柴油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在雇佣员工时很小心，因为我们需要质量。有谁比我们自己培养的‘学徒’更靠谱呢？他们在学徒期间犯的每一个错误都价值百万，受益人不仅仅是他们，对于博世来说同样如此。”

　　“我们的教育总是与市场和企业联系在一起。”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在多个场合说过，“这是德国中小企业繁荣和经济发展的基础。”对于“基础”，德国政府自然予以极高的重视，除了支付学生的学费之外，德国各个州政府还会向企业补贴它们招收“学徒”的费用。政府还协调学校、企业和行业协会建立了一个灵活的教育系统：一旦学生发现自己选错了“路线”或者行业，他们可以很快地重新选择——如果学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选对了路，联邦政府的考试和行业协会的技能评估也能帮助他们对自己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出口”职业教育

　　德国的“双轨制教育”以及它所带来的好处也被其他国家看在眼里。很多国家，特别是在金融危机期间失业率飙升的南欧国家，开始向德国人讨教职业教育的经验。根据德国工商协会的统计：从2009年至今，德国已经同希腊、意大利、拉脱维亚、葡萄牙、斯洛伐克和西班牙签订了备忘录，帮助这些国家建立“德式”职业培训系统。

　　根据埃里克·施瓦策的介绍，德国正在同这六个国家共同建立欧盟范围内的“职业教育区”，内容包括“学徒”岗位互换、德国专家指导、数据分享、资金支持等多个方面。欧盟委员会和欧洲教育中心对此项目抱有很高期望，希望它能够“为南欧地区年轻人解决失业之苦”。

　　欧洲仅仅是德国职业教育国际合作的起点，自2011年以来德国开始将自己的“优势产品”出口到欧洲以外的地区。阿联酋、柬埔寨、墨西哥以及很多非洲国家都成为它的合作伙伴。一般都是由德国企业在德国工商协会分会和当地政府的协助下建立相应制度，与当地学校和企业合作，招收“学徒”。

　　墨西哥在2013年与德国政府达成协议。当地德国企业在德国-墨西哥工商协会分会的协助下在普埃布拉省建立了Cedual职业培训中心，为墨西哥的年轻人提供机械领域方面的培训。该机构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德国-墨西哥工商协会分会会长沃尔夫冈·帕列克（Wolfgang Paleke）表示：“像墨西哥这样的新兴国家有很多岗位需要熟练的技术工人，而它们往往又缺少相应的人才。德国政府和企业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被德式职业教育吸引的不仅仅有失业率较高的南欧国家或技术发展不足的发展中国家，世界头号经济体美国也是德国的“门徒”之一。早在2012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就曾公开称赞德国的职业教育为美国的典范并希望美国也建立起自己的“双轨制教育”。

　　从2012年开始，美国就不断派出调研队伍去德国“取经”，即使是在美国失业率已经降到了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值6.9%时也未间断。原因是：虽然美国仍然有930万名失业者，但是却有480万个工作岗位招不到人——技术上的变革让很多企业找不到操纵新机器或管理新工艺的合适人才。

　　“如果我们能够在职业培训和学徒制度上投入得更多，我们会帮助更多的工人找到更好的工作。”奥巴马10月2日在西北大学演讲时宣布。同时他也表示美国政府将很快推出一个1亿美元的“职业教育推动计划”，并计划在未来的4年内在投入60亿美元。

　　德国企业也早早地参与到推动美国职业教育发展中。大众在2009年就与田纳西州的查特努加州立社区大学建立了生产线工人培训计划并在2013年8月迎来了第一批完成学业和“学徒生涯”的12名员工，宝马、戴姆勒等企业也在美国设有类似的机构。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发现在美国的各个德国分公司以及一些美国企业对德式的‘双轨制教育’的兴趣愈发强烈。”德国工商联会负责海外教育计划的史蒂芬·拜耳（Steffen Bayer）说。

　　“橘”与“枳”

　　德式职业教育在全世界的火爆也引发了人们的讨论：在德国风生水起的“双轨制教育”能否在其他国家起到同样的效果？奥巴马派去德国“取经”的代表团成员之一、美国ImmigrationWorks公司CEO泰玛尔·雅克比（Tamara Jacoby）就对德式职业教育在美国以

　　及欧洲以外的地方的作用持怀疑态度。

　　“在德国，企业培养学徒是有成本的。”她说。据悉，德国各个行业的培训费用从每人2.5万到8万美元不等。雅克比认为在美国这样的花费可能更高，因为美国企业和政府几乎是要是从零开始。“比如说西门子2014年初在夏洛特设立的学徒计划，每个人的培训成本达到了17万美元。如果美国政府只愿意承担一部分成本的话，讲究投资回报的美国企业是否能够坚持下去值得怀疑。”

　　成本的问题只是个开始，真正让德式职教在美国等地前景难明的原因是人们的观念问题。“在德国，雇员和雇主都注重实践性工作。”雅克比说，“美国已经奉行精英教育几十年，现在还有很多人认为工厂招学徒只是为了‘挽救’不好好学习的差生。但是德意志银行的一位人力资源经理告诉我们说，‘德国企业这么做就是为了找到最好的人才’。”

　　职业教育和学徒制在德国受到尊重，也广受欢迎。约翰迪尔公司在曼海姆的60个学徒岗位有3100名年轻人申请，在法兰克福，有2.2万名高中毕业生申请德意志银行425个学徒岗位。而在美国，大众在田纳西州的第一批学徒岗位只有12名学徒，宝马在南卡罗来纳州格里尔的学徒班也没有吸引到很多人，特别是高中毕业生。更多的是像29岁的达斯汀·雷德（Dustin Reid）那样的有一定工作经验的人，他在两年前放弃了自己陶瓷厂经理的职位，去宝马当了一名学徒，并在2014年4月拿到当地技工学校和宝马的毕业证书。

　　“之前的经历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工作才是我想要的。”雷德说，“有很多人不理解我的选择，甚至还嘲笑过我的‘学徒’身份，我希望我的经历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在雅克比看来，在美国和其他非欧洲地区，职业教育想要获得在德国那儿的认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是很多引进德式职业教育模式的国家的担忧之处。更何况，这个“橘子”本身也并非完美无瑕。根据经合组织的数据，德国国内大学毕业生与非毕业生的收入差距在逐年加大。2000年，大学毕业生的收入比非毕业生高出45%（经合组织平均值为51%），而到了2012年，差距达到74%，超过经合组织59%的平均水准。

　　它所代表的贫富差已经成为德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主要社会问题之一，对于奥巴马提出的“重振中产阶级计划”也没有太大帮助。

　　由此可见，德国也有自己的烦恼，对于金融危机在各个国家造成的社会和经济问题，单一的德式职业教育并非一针见效的万能药。